这种程度的表演，才称得上“匠人精神”好吗？

  最近，关于表演和“匠人精神”都成为热点话题。

  不过，我们的很多表演工作者，可能还不太适合谈匠人这件事。而说到“匠人精神”，最近有一位演员的表演，是真心让人服气的，并可以称得上“匠人精神”的。

  那就是乔·怀特执导，加里·奥德曼主演的传记电影《至暗时刻》。

  每年年底的颁奖季，是我等内地吃瓜群众对时差党羡慕嫉妒恨达到顶峰的时候。然而今年这部颁奖季的热门影片，已经在内地上映了。

  想想最近的报道，娜塔莉·波特曼去年冲奥的《第一夫人》得等到明年才能在内地上映。这种在颁奖季前就有机会在大银幕上先睹为快的情况，实属难得。

  所以，且看且珍惜吧。

  《至暗时刻》有点像《国王的演讲》后传以及《敦刻尔克》的前传，故事时间正好发生在这两部电影之间，主角是时任英国首相的丘吉尔。影片讲述的，正是他在二战执政时期面临的一系列艰巨考验和内心挣扎。

  作为今年的准冲奥影片，《至暗时刻》的质量是有所保证的，在海外的口碑也比较不错，烂番茄86%的好评率，MTC分数73。

豆瓣评分目前是8.4，好于85%的传记片。

所以，这部电影还是很值得一看的。

  人们选择一部传记电影的初衷，大概是想通过影片，知晓一段不为人知的秘史，或是一个不甚熟悉的历史人物，又或者只是单纯想看看其中酣畅淋漓的表演。

  而这几点，《至暗时刻》都能满足。

  影片故事浓缩在丘吉尔最初上任的一个月内。在临危受命出任首相后，丘吉尔要解决一个迫在眉睫的问题：面对德国纳粹铁蹄的不断逼近，英国应该主动求和，还是武力反击？

丘吉尔的最终选择，大家翻开历史或者上网搜一下就都能查到，但这并不影响影片悬念感的营造。

  实际上，这也是很多优秀传记片的魅力所在：在大家已知结局的情况下，影片还能挖掘出过程中的精彩之处，始终保持让人继续看下去的动力。

  而《至暗时刻》能做到这点，在于剧作的处理方式。影片的编剧安东尼·麦卡滕曾经执笔过霍金传记片《万物理论》的剧本。但和霍金故事中琐碎、平淡的生活化纪录不同，麦卡滕在《至暗时刻》里营造出了一种政治惊悚片的氛围。

  这首先得益于影片对时间概念的不断强调。整个剧情，被压缩到短短的28天当中，随着故事的发展，银幕上时不时出现的日期，提醒人们时间的流逝，威胁的逼近以及抉择的紧迫。

  而且，在丘吉尔最终下决心之前，编剧也给他设置了很多障碍，比如保守党内主张求和的一派故意的刁难和施压。

  这些障碍，又涉及到很多鲜为人知的历史细节。影片有一幕，丘吉尔在英法军队被逼到敦刻尔克时，私下打电话向美国总统罗斯福请求支援。这段历史，大部分英美观众都前所未闻。

  有了这些细节的加持，影片的故事也就相对有趣、丰满了许多。

  《至暗时刻》里的丘吉尔，和他在之前很多作品中的形象有很大出入。比如英剧《王冠》里，约翰·利斯戈演绎的丘吉尔，呈现出的是他身为首相，威严、暴躁甚至狡猾的一面。

  但《至暗时刻》塑造了一个暴脾气的矮胖小老头之外的丘吉尔，他既是幽默、可爱的，又是严谨、脆弱，不自信的。

  丘吉尔在影片里的第一次出场，我们以莉莉·詹姆斯饰演的秘书的视角，走进他的卧室。房间里一片漆黑，突然黑暗中亮起一点光，那是他正在用火柴点燃雪茄。然后仆人掀开窗帘，阳光照进屋子。

  原本特别神秘的一个人，就非常坦白地被晾在银幕上了。丘吉尔第一次和观众见面，就是刚起床时非常随意、平凡的样子。而且如果仔细看，你会发现他整个房间的墙壁都是粉色的，包括他的睡袍也是粉色的。

  当然我不确定这种安排是不是符合史实，但是粉色的装饰和穿着，的确先发制人地塑造出这位伟人与以往不同的形象，可能他的内心就是个小孩，并不像看上去那么凶狠，喜欢很暖很矫情的颜色，像孩子一样脆弱。

  整部电影，就是丘吉尔平民化、人性化的过程，他的每一篇演讲，都经过字斟句酌的不自信地打量，以及他在决策之前，经历过漫长而煎熬的自我怀疑。这些，都构成了人们不曾了解的丘吉尔。

  很多人都说，《至暗时刻》是导演乔·怀特最近几年最好的作品。

  这部电影回归了他擅长的题材领域，有着在《傲慢与偏见》《赎罪》和《安娜卡列尼娜》里似曾相识的古典主义美学风格。

  影片开场，议会弹劾首相张伯伦的一幕，场景中明与暗的极端对比，还有演员的安置和站位，让画面看上去像是一幅油画，又像好莱坞黄金时期的黑白老电影。

  影片对布景花了大心思。白金汉宫和唐宁街的装潢内饰，都非常精致考究，甚至细碎到作战指挥室的一张地图，都要体现和那个年代相符的手工感。

位于伦敦地下的指挥室的幽长隧道，以及有着铁丝网的电梯，也都默默指向丘吉尔受困的主题。

看完这些画面，你会发现除了布景，影片的摄影也非常出彩。

  乔·怀特本身就非常善于利用长镜头来展现环境，《赎罪》里那个呈现敦刻尔克大撤退、长达五分钟的惊为天人的一镜到底，已经帮他树立起场景调度高手的身份。

  在《至暗时刻》里，他一连用了四五个长镜头，展示二战阴云笼罩下的社会面貌。

不仅是长镜头，整部电影的摄影都拥有很强的存在感和流动性。

  还是开场议会弹劾的戏码，上来就是一个上帝视角的俯视镜头，然后摄影机再慢慢移动到和人物等高的水平位置。

  这类抢眼的摄影调度，在影片里比比皆是。而镜头的不断运动，景别的相互穿插，主要目的是为了加快影片节奏，也避免让这部题材严肃的作品显得枯燥。

  但在这里我不得不说一句，这部电影对普通观众来说，可能还是存在一定挑战性的。

  和《女王》《林肯》《铁娘子》等等同类型电影一样，《至暗时刻》聚焦政治人物本身，很多剧情冲突，都体现在文戏上。

  影片里有大段针锋相对、张力十足的精彩对白，但是相比惊险刺激的动作戏，文戏对观众感官体验上的调动，还是有着先天的弱势。

  特别是，乔·怀特非常任性地把绝大部分情节安排在室内，甚至很多场景，都发生在光线幽暗的地下室。

  时间一长，就难免显得有些沉闷。

  所以，这就到了考验演员功力的时候了。

  要知道，伟大的表演能够提升一部电影的整体水平，而在《至暗时刻》里，加里·奥德曼就做到了。

  事实上，狗爹可以说是影片最大的看点，没有之一。基本每篇影评都提到，影片的好看程度大多依赖于他的表演。而他也被看做明年奥斯卡影帝的大热门人选。

  当初电影在确定加里·奥德曼出演丘吉尔的时候，很多人都质疑两个人在外形上有多么不像。但是在导演看来，他们在本质上存在一些共通性。

  丘吉尔一直以暴脾气闻名，他是一个内心激烈的人，电影里他和人说话，大部分都是靠喊的，这就是他的处事方式。而乔·怀特在加里·奥德曼身上看到了相似的热烈的活力。

  狗爹之前的作品中，最精彩的角色，比如《这个杀手不太冷》中的堕落警察斯坦利、《真实罗曼史》里的嬉皮士毒贩、《惊情四百年》的吸血鬼德古拉，都拥有一种歇斯底里的癫狂能量。

  这种力量，和丘吉尔的内心是相通的。

  狗爹在电影里奉献的是一场整容级别的表演。他第一次出现时，加里·奥德曼消失了，屏幕上这个人，是大家之前从没见到过的一个形象。

  为此他做了将近一年的功课，吃了数不清的苦头。

  首先是外形的改变，电影里的丘吉尔，除了眉眼间有加里·奥德曼一点点的影子，面容、脸型、发型以及身材，全都和演员不一样。

  这个形象完全是靠化妆来实现的。加里·奥德曼和曾经为《地狱男爵》做过造型的日裔雕塑家Kazuhiro Tsuji前后调整了五个多月，才最终确定了丘吉尔的造型。

  Tsuji做了一个带有脖子、下颚、脸颊和鼻子的面具，狗爹每天光是化妆的时间，就超过三小时。

  每个开工的日子，狗爹凌晨三四点就到片场化妆，每天要工作19到20个小时。影片一共拍摄了54天，他这种工作强度也持续了54天。

  造型确定后，就进到了肢体动作、表情以及声音这些细节层面。

  传记片的表演大忌，外表是否相似倒是次要的，更关键是在于行为和气质是否和原型相符。安妮·海瑟薇出演简·奥斯汀时，不纯正的英腔就成了观众永远没法释怀的败笔。

  这种问题，在《至暗时刻》中是不存在的，因为加里·奥德曼对丘吉尔的研究，细致得可怕。

  他最开始从丘吉尔的呼吸方式下手，包括如何在厚重的面具下掌握丘吉尔呼吸的韵律，这是他进入这个角色的第一步。

  然后就是肢体动作和面部表情。丘吉尔的形象即使放在今天，也依然非常深入人心。

  他走路的方式，叉腰时身体的倾斜，抽雪茄是嘴巴和手的姿势能否到位，都决定着影片中的这个形象是否可信。

  加里·奥德曼就一遍一遍去看当时的新闻素材和纪录片，学丘吉尔背着手，身体前倾的走路姿态，学他在媒体闪光灯前比出V字时手指的位置，学他在辩论和演讲时眉毛挑起的幅度。

  甚至影片里抽雪茄，也都是真抽。整部电影下来，光是买雪茄就花了超过5000欧元。狗爹说圣诞节剧组放假时大家都在家里装饰圣诞树，只有他因为尼古丁中毒跑去医院照结肠镜。

  他还为角色调整了自己说话的声音，节奏和语调。丘吉尔的音色，比狗爹本人的更低一些，所以他请了一位歌剧老师，两人一起用钢琴琴键找出丘吉尔的音色，然后他再练出符合角色的声域。

  加里·奥德曼毫无保留地沉浸到角色之中，他像海绵一样，一点一点吸收丘吉尔的灵魂和气韵。到最后，我甚至都相信，他就是丘吉尔本人了。

  影片结尾，丘吉尔在议会发表那段经典的“我们将作战在沙滩”演讲的一幕，狗爹具有爆发力的演绎完全hold住了直抵他身体的近景镜头。

  他挥舞的手臂，微颤的嘴唇和激昂的声调，一直地调动着在场所有议员的情绪。这种力量甚至穿透了银幕，就算是时隔七十多年后的观众看了，也会感到莫名的燃。

  加里·奥德曼今年已经59岁了，他的演技在好莱坞也已经广受认可，可他对表演依旧持有一种苛刻的态度，而且也愿意为一部优秀的作品，放下所谓的明星身份而全力投入，非常值得敬佩。

  从这点，不禁想到之前中国电影新力量论坛上，几位小花、鲜肉演员谈到的演员自我修养、工匠精神，对此我也只能——

《至暗时刻》也不是完美的，它是一部常规、工整以及四平八稳的传记片。

  这个稳，就在于，你能看出整部电影是被非常精心地设计出来的，而且剧情整体走向比较套路化，非常符合学院派的审美。

  就像大家说的，像一篇奥斯卡命题作文。

  也就是说，这部电影缺乏一些能让人感到惊喜的东西。

  而且，导演乔·怀特又一次地，把过度煽情的老毛病带到电影里了。

  影片里只有一场戏是虚构的，就是丘吉尔在签署求和协议前，跑到伦敦地铁里，寻求群众真实想法的情节。

我认为，这场戏是电影最大的一个败笔。

  且不说地铁里所有乘客都支持战争这点合不合常理，银幕上人人激昂以及丘吉尔老泪纵横的自我感动的桥段，基本就等于自设立场了。

  在此之前导演始终保持对丘吉尔一种客观的呈现态度，也完全被推翻了。那些一直与他做对的政敌，反而被衬托成了不考虑民众意愿，只在乎私利的脸谱化的反面角色。

当然，《至暗时刻》虽然存在一些问题，但也足够称得上是一部佳作。

  所以希望大家有机会，可以亲自到电影院去感受一下英国、乃至全球历史上最黑暗的时刻，以及狗爹炸天的演技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