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44年后,聂鲁达之死终于有了一个确定的答案

发布时间:2017-11-17 21:35:49 来源:Vista看天下 责任编辑:admin 阅读量:
原标题:44年后,聂鲁达之死终于有了一个确定的答案 2013年,智利黑岛,一个距太平洋几尺远的沙滩。 沉闷的铲土声,一小时后,方形墓穴隐约露出一具智利国旗包裹的木棺。棺木尚未被近海的盐分和湿气侵蚀,内有骸骨,属于诗人帕勃罗·聂

原标题:44年后,聂鲁达之死终于有了一个确定的答案

  2013年,智利黑岛,一个距太平洋几尺远的沙滩。

  沉闷的铲土声,一小时后,方形墓穴隐约露出一具智利国旗包裹的木棺。棺木尚未被近海的盐分和湿气侵蚀,内有骸骨,属于诗人帕勃罗·聂鲁达。

  聂鲁达是《二十首情诗和一首绝望的歌》的作者,左翼诗人,1971年获得诺贝尔文学奖。1973年9月11日,智利发生军事政变,12天后,聂鲁达在医院病逝,终年69岁,官方公布死于“前列腺癌”。

  但这并不能服众,在此后的漫长岁月中,“聂鲁达究竟因何而死”始终是一个谜,旁观者更相信的是——他其实死于政治阴谋。2011年起,智利官方开始着手调查。2013年开棺后,多家国际法医组成验尸小组,关于聂鲁达“非自然死亡”的猜测提出又推翻。

  2017年,智利政府表示,非自然死亡的怀疑“高度可能”是正确的。10月20日,由16人组成的国际科学家小组终于得出结论——他们一致否认聂鲁达死于“前列腺癌”:“百分百肯定不是。”

  最后12天

  诗人聂鲁达躺在病床上,他正在熟睡,一百一十公斤的体重看上去很臃肿,在医院毯子下鼓出一大块。这是1973年9月23日,智利圣地亚哥圣玛丽医院。

  一个外科医生打扮的人走近聂鲁达,从衣袋里取出一支注射器,往他胃部注射了一针。与此同时,黑岛聂鲁达寓所,司机马努埃尔·阿拉亚正为他打点行李。“赶快回来呀1阿拉亚接到聂鲁达的电话,他听起来很绝望,“有个大夫进来,往我肚子上打了一针。”

  阿拉亚赶到圣玛丽医院,撞见一位“已经忘记名字的护士”。护士告诉他聂鲁达疼痛难忍,她看到一名医生曾进入病房,此人并非聂鲁达的主管医生。“里面是致命的毒药。”2011年,司机阿拉亚向一份墨西哥杂志揭露聂鲁达的死亡“真相”。

  这是聂鲁达被送进医院的第4天,智利军事政变第12天。

  12天前,聂鲁达像往常一样起床,打开收音机,踩着奢侈的羊毛拖鞋走进书房。一年前,因为身体原因,他卸任驻法大使,回黑岛专心写作。

  据聂鲁达的好友、《百年孤独》的作者马尔克斯回忆,聂鲁达晚年胖而秃顶,排场十足,“躺在床上接待客人”。马尔克斯开玩笑:“你真正的天赋是当教皇。”后来他才知道,聂鲁达之所以喜欢躺着,是没力气走动。

  走进书房的聂鲁达坐在书桌前收听新闻,收音机里断断续续传出总统阿连德的声音,正在演讲:“我决不辞职……我将用一切方式抗争,哪怕以生命为代价。”期间夹着枪炮?声。

  当天早上7点,上将皮诺切特领导的智利陆军联合空军发动政变,武装袭击了当时的智利总统府。聂鲁达惊呆了,总统阿连德是他最好的朋友之一,前一天他们才约好“明天见”,一起出席某文化中心揭幕仪式。

  聂鲁达从广播电台听说阿连德已经死亡——在政变中中弹身亡,也有说法是阿连德拒绝缴械,用卡斯特罗赠送的AK47步枪自杀。“一切都完了。”妻子听见聂鲁达说,“这是法西斯。”

  智利被右翼军人接手。皮诺切特成为总统,开始独裁统治。

  这天下午,聂鲁达开始发烧。他仍要求播放新闻,一连看了6遍皮诺切特带领军队攻占总统府的画面。第二天,皮诺切特的军队闯进黑岛,把聂鲁达家掘地三尺。因聂鲁达是著名共产主义人士,和前总统阿连德关系密切,军队希望能在他家中搜出共产党的资料。

  他对搜查者说:“这里唯一能对你们构成危险的东西是:诗歌。”最后,军人们收缴了一批“危险物品”——聂鲁达收藏的烟斗和酒。

  9月19日,聂鲁达被救护车送往圣玛丽医院,沿途两次被强制停车搜查。司机阿拉亚坚持认为,聂鲁达住院并非健康恶化,而是“由于日益险恶的安全问题”。探视者对聂鲁达状态的描述似乎互相矛盾:有人声称他状态糟糕,陷入昏迷;而有人则说他头脑清醒,向秘书口述指令。

  聂鲁达死亡前一天,墨西哥驻智利大使马丁内斯·科尔巴拉去医院探望,告诉他圣地亚哥机场跑道上已经为他准备好飞机,随时可以去墨西哥避难。“聂鲁达的健康状况看起来相当不错。”大使回忆。

  关于是否流亡墨西哥,聂鲁达仍在犹豫。一种说法是,他已计划9月24日动身去墨西哥;民间则盛传,他谢绝了来自墨西哥的专机,决定死在自己的土地上。而在胃部被注射不明药物6小时30分钟后,聂鲁达死亡。

  “西班牙改变了一切”

  在官方宣布聂鲁达死于“前列腺癌”后,不少民众对此持有怀疑——聂鲁达是知名左翼诗人,被右翼总统皮诺切特视作敌对方。

  “毫无疑问,聂鲁达若流亡,会让独裁政权处境艰难。”墨西哥大使科尔巴拉说。而司机阿拉亚确信“皮诺切特是杀人犯”,他曾在接受法新社采访时说,聂鲁达若在国外发表言论,恐怕对独裁统治者不利,“皮诺切特想阻止他出国,不想让他成为反对派。”

  聂鲁达靠写诗进入政坛,主业外交官,成为左翼诗人,则是因为“西班牙内战改变了一切”,伦敦大学教授威尔逊说。

  聂鲁达原名里卡多·巴索尔托。16岁起发表诗作。父亲对他的涂写十分厌烦,希望他务点正业。于是,他找了一个难以找到线索的名字——随意选了杂志上看到的外国名字“聂鲁达”做笔名。多年后,他才知道这位“扬·聂鲁达”是十九世纪的捷克诗人。

  20岁自费出版《二十首情诗和一首绝望的歌》,聂鲁达一鸣惊人。诸如“我要在你身上去做春天在樱桃树上做的事情”、“爱情太短,遗忘太长”、“我喜欢你是寂静的”等词句惊艳诗坛,被评论家称为“教会了拉美人如何爱”。

  智利有授予作家官职的传统,1927年,23岁的聂鲁达被派往缅甸,出任领事。之后,他几乎以一年换一个国家的速度,先后在亚欧多国任职。1936年西班牙内战爆发时,聂鲁达在马德里任领事。

  西班牙内战被称作二战前奏。右翼军人佛朗哥策划了内战,不设防的马德里平民区受到轰炸,聂鲁达的住所被炮弹打穿。西班牙共产党、工人联盟、无政府主义者组成左翼人民阵线,对抗纳粹支持下的右翼军人佛朗哥。

  内战中,聂鲁达的朋友、西班牙诗人洛尔迦遭到右翼枪杀,除此之外,还有4000多知识分子被害。于是,聂鲁达组织了“世界作家反法西斯大会”,海明威、爱伦堡等多名作家与会支持,声援左翼人民阵线联盟,几年后海明威写了以此次战争为背景的小说《丧钟为谁而鸣》。聂鲁达第一次写了大量带有战斗色彩的诗歌:《西班牙在我心中》《佛朗哥将军在地狱里》。

  然而,佛朗哥将军赢得内战,开始独裁统治。异见者被关进集中营,许多平民被迫流亡。于是,聂鲁达利用领事身份,将大批西班牙难民送往智利定居。从这以后,他的作品渐渐带上“革命”色彩。

  1945年,聂鲁达正式加入共产党,不久,他就因公开反对智利右翼政府,被驱逐出国。流亡中,这位诗人写下了被称为“一生中最重要的作品”《漫歌集》。这部诗集13000行,关于自然、自由和人民的力量。古巴革命者切·格瓦拉1967年牺牲后,人们在他的背包里发现两本书,其中一本就是《漫歌集》。

  而在上世纪50年代,聂鲁达也曾一度是“中国最有名的外国诗人。”一次访谈中,作家止庵说。那时,《漫歌集》里的政治抒情诗风靡中国,青年都会背诵其中名篇《伐木者,醒来吧》和《马丘比丘之巅》。抗美援朝时,士兵们像切·格瓦拉一样,随身携带聂鲁达诗集。后来,由于中苏关系恶化,与苏联关系亲近的聂鲁达也受到封杀。这一状况直到上世纪80年代才有所缓和,而那时,中国读者对他的第一印象已经从“革命斗士”变成了“爱情诗人”。

  1952年,聂鲁达结束流亡回国,以左翼身份活跃在智利政坛,在66岁那年,甚至成为共产主义方的总统热门候选人。因为政治需要,他退出竞选,支持同为共产主义者的朋友阿连德。1970年11月,阿连德以微弱优势赢得总统大选,成了世界首位通过民主选举上台的马克思主义者。

  1971年10月21日,67岁的聂鲁达被瑞典文学院授予诺贝尔文学奖。颁奖理由是:“他的作品,不是以作品本身,而是以其所具有的意义,对人类的幸福做出了重大贡献。”

  然而,他的朋友、成为总统的阿连德却在经济政策实行中接连失误。阿连德执政三年后,失去了对智利局势的控制,再加上美国的不满,右翼军人皮诺切特发动政变,而聂鲁达也和阿连德一起在这场政变中离世。

  “遭到谋杀”

  据邻居回忆,回到黑岛养老的聂鲁达在智利饱受爱戴,只要他朝海上渔民打个信号,晚上想吃的鱼就会端上餐桌。每当出门散步,他总被仰慕者围得密不透风,“就像蜜蜂围绕在蜂王身边一样。”

  因此,当他猝然离世时,很多智利民众也并不相信来自官方的死因说辞。他们不顾皮诺切特军事政变集团的恫吓,自发组成了为聂鲁达送葬的行列,高呼死者永垂不朽的口号,齐唱《国际歌》,通过电视声播全球,最终迫使政变当局宣布为聂鲁达举行国葬。

  司机阿拉亚则始终深信聂鲁达“遭到谋杀”。阿拉亚与聂鲁达感情很深,聂鲁达结束流亡回国时,共产党挑选了25岁的阿拉亚担任他的司机、保镖和秘书。阿拉亚陪伴聂鲁达生活了20年。聂鲁达管威士忌叫“药”,当他对阿拉亚说:“马努埃尔,给我药。”阿拉亚就会把一小杯威士忌递到诗人手中。

  但在皮诺切特的独裁统治时期,阿拉亚想要推翻“聂鲁达癌症致死”的说辞,并不现实。

  聂鲁达死后,皮诺切特执政智利17年。他将聂鲁达视为“共产主义意识形态的歌咏者”,大肆焚毁他的著作,还对和聂鲁达同样信仰共产主义的左翼人士进行了暴力镇压。前中国驻智利大使朱祥忠在一篇文章中写到:“在皮诺切特独裁统治期间,近四千人死于非命,五万人遭受折磨,无数人被迫流亡外国。”

  但皮诺切特表示,他的政变是为了“拯救智利”。在任期间,他长期实行宵禁,指挥了一个自由匮乏、充满暴政,却运行高效的国家。1990年,皮诺切特接受民主表决,让位民选总统,智利从独裁平稳过渡到民主社会,此时,智利经济和民主指数均位于拉美前列。。

  2006年,91岁的皮诺切特发表声明:“愿意为执政17年中所发生的事件承担政治责任。”同年,在皮诺切特执政期间草草下葬的聂鲁达遗体被取出,按照他的遗愿移至故居黑岛,重新安葬。

  5年后,阿拉亚在接受墨西哥杂志《Proceso》的采访时,再度表示聂鲁达并非自然死亡。独裁政府倒台后,他费尽周折拿到了来自智利政府的“政治迫害者国家养老金”。之所以要在外国媒体为诗人之死翻案,是因为,“在智利,有谁会相信我?”阿拉亚说。

  聂鲁达的遗孀玛蒂尔德也在接受一家西班牙报纸采访时,谈到了聂鲁达的死:“当时他的癌症基本已经好了,没料到不幸,故连一份遗嘱都没写下。”

  不少人认为阿拉亚的阴谋论十分可笑。管理版权的“聂鲁达基金会”认为:“仅凭司机的看法就新建有关聂鲁达的死亡版本,似乎无理无据。”基金会觉得,政变的悲痛使癌症恶化,最终导致诗人死亡。

  然而,智利共产党则支持阿拉亚的怀疑。共产党人权律师孔特雷拉斯表示,聂鲁达身边的工作人员不止一个对诗人之死存疑,司机并非是唯一一个提出质疑的。

  在智利,皮诺切特政府毒杀政敌有前科。1982年官方宣称,前智利总统蒙古塔瓦尔因败血症死亡。而2006年,却有6人因涉嫌向前总统注射重金属铊和芥子气被捕。

  最终,智利共产党决定诉诸法律,要求彻查聂鲁达的真正死因,此举也得到了法官马里奥·卡洛萨的响应,这个存在了近40年的悬案终于立案进入司法程序,开始在智利和法国搜集有关证据。

  “死于悲伤”

  在对聂鲁达之死展开调查的两年后,2013年,智利政府宣布进行开棺验尸。遗体样本由四个国家的法医团队重新检验,同年,开棺验尸专家组负责人布里斯托宣布:“未发现中毒迹象。”

  2015年,西班牙媒体报道,聂鲁达可能因注射某种药物致死。当年6月,西班牙法医团队表示,在新一轮鉴定中,在诗人遗骸发现一种异样细菌。这以后,智利政府发表一份关于聂鲁达的内政部文件:“诗人被注射了一种令心跳停止的止痛药,可能导致他的死亡。”

  这份文件还指出,这种药物由腹部注射,而非通常的静脉注射。药物成分和注射医生均为“不明”。更令人怀疑的是,聂鲁达在圣玛丽医院的医疗记录完全消失,甚至连他几年前担任法国大使时的医疗记录也找不到了。西班牙法医团队的卢纳博士表示:“我们面对的是个谜。”

  2016年,聂鲁达的尸骨重回他生前许愿的归葬地黑岛,但其遗体样本的分析仍在继续。

  智利当地时间2017年10月20日,参与聂鲁达尸骨检验的16名科学家终于集体发声——他们一致否认当时官方宣布的聂鲁达死因——癌症。

  “官方宣布的死因不可能是真的。”哥本哈根法医研究所的莫林博士表示,癌症晚期病人体重会严重下降,而聂鲁达死亡时仍然肥胖,“每个证据都指向某种感染。”

  加拿大的团队则表示,经检测诗人遗骸中的细菌是“一种古老的细菌,不是现代细菌或实验室污染”。不过他们也表示,诗人遗骸中的感染存在死亡后被土壤侵蚀的可能。而在开棺验尸时,智利法医协会负责人布斯托斯表示,诗人的棺木“保持了完好的形态”。

  来自西班牙的、两年前表示自己处在谜团之中的卢纳博士态度坚定,“可以完全确定,官方宣称的前列腺癌不能反映诗人的死亡真相。”

  只是,如此的鉴定结果并不能完全解开诗人之死的谜团,毕竟,“不是死于癌症”到“究竟是不是死于谋杀”还有漫长的求证之路,司法程序的最后,诉诸法律的智利共产党会获得怎样的答案,也不得而知。

  其实,对于聂鲁达的死因,他的朋友马尔克斯和智利民众早有自己的解读。

  当年,在获知聂鲁达死讯后,马尔克斯曾写道:“他离去时,一定包含深深的失望。智利的社会主义道路是他一生的理想。”智利当地则有种说法,聂鲁达既非死于癌症,也非死于阴谋,他“死于悲伤”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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