五岭风云

五岭风云长篇小说连载之六十七


作者  李秉钧

第三十四章 渊底玄巢

 
冰冷，死寂，粘稠的黑暗。
 
意识如同沉在万载寒冰的湖底，被无尽的冰冷与重压包裹。每一次试图挣扎上浮，都被刺骨的剧痛和撕裂灵魂的疲惫狠狠拽回深渊。
 
影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。
 
右肩胛的贯穿伤如同持续燃烧的烙铁，每一次心跳都泵出撕裂的痛楚，沿着神经蔓延全身。后背与滚烫阶梯、岩石的无数次撞击，让整个躯干都像是散了架，每一寸骨骼都在呻吟。更可怕的是体内——玄鸟印记那微弱却固执的纯净意志，与焚天污秽的堕落能量，依旧在他破碎的经脉和枯竭的气海中疯狂撕咬、冲突！冰火交织的炼狱从未停止，每一次能量的对冲都像是钝刀在缓慢切割他的灵魂。
 
“呃…”一声破碎的呻吟从干裂的嘴唇间溢出，微弱得如同垂死的蚊蚋。
 
眼皮沉重得如同压着千斤巨石。影用尽残存的所有意志力，终于撬开了一道缝隙。
 
没有预想中刺目的光，也没有崩塌的熔岩与毁灭的烈焰。
 
只有一片近乎绝对的、粘稠的黑暗。
 
空气冰冷而潮湿，带着浓重的、陈年积水的铁锈味、泥土的腥气，还有一种…难以言喻的、仿佛沉淀了千万年的古老岩石的气息。死寂，绝对的死寂。只有自己微弱到几乎听不见的心跳和粗重艰难的呼吸声，在这片无边无际的黑暗深渊中回荡，显得格外清晰，也格外…孤独。
 
他躺在冰冷潮湿的地面上，身下是棱角分明的碎石和粘滑的苔藓。左臂依旧死死地箍着一个人——项庄。
 
影猛地一惊，强行压下翻腾的剧痛和眩晕，挣扎着侧过身。借着左臂掌心那玄鸟印记散发出的、极其微弱、如同风中残烛般的暗红光芒，他看清了怀中的项庄。
 
项庄双目紧闭，脸色苍白如纸，呼吸微弱而急促。他脸上的暗红诡异纹路并未完全消失，如同蛰伏的毒蛇，在苍白的皮肤下若隐若现，散发着微弱却令人心悸的波动。那股狂暴混乱、混合了项氏血脉杀伐之气与堕落焚天之力的气息虽然沉寂下去，却并未消散，如同休眠的火山，随时可能再次喷发。他身上的伤势同样触目惊心，多处擦伤、淤青，甚至有被高温灼烧的痕迹，最严重的是几处被尖锐岩石划开的伤口，仍在缓慢地渗出暗红的血液，混合着泥土和污秽。
 
影心中一沉。项庄的状态极不稳定。那被自己异血强行引燃、又在焚天之力污染下暴走的血脉力量，如同埋在他体内的定时炸弹。一旦再次失控，在这绝境之中，后果不堪设想。
 
他艰难地撑起上半身，环首刀早已不知遗落在何处。左臂的玄鸟印记光芒微弱，但掌心传来的那清晰、灼热的指向感，却并未因坠入深渊而消失，反而变得更加…集中和强烈！它不再指向东北方的九江城，而是…直直地指向这片黑暗深渊的某个方向！仿佛在这深渊之底，有什么东西在强烈地呼唤着它！
 
影冰冷的目光扫过四周。借着掌心印记那点微弱的光芒，只能勉强看清身周数尺之地。脚下是湿滑、凹凸不平的岩石地面，布满了尖锐的碎石和厚厚的、散发着霉味的苔藓。抬头望去，上方是无尽的、令人绝望的黑暗，深不见顶。他们坠落时引发的崩塌痕迹早已消失，只有冰冷的岩壁垂直向上延伸，融入那吞噬一切的墨色之中。岩壁上布满了湿漉漉的水痕，偶尔有冰冷的水滴从极高处落下，在死寂中发出“滴答”的轻响，更添几分阴森。
 
这里，仿佛是世界的尽头，是连毁灭都遗忘的角落。
 
影深吸一口气，冰冷的空气带着铁锈味涌入灼痛的肺部，带来一丝清醒。他检查了一下自己的身体状况，糟糕透顶。内息紊乱枯竭，外伤遍布，左臂的印记灼痛无比，每一次搏动都牵扯着体内冲突的能量。但他不能停在这里。项庄需要相对安全的环境处理伤口，压制那股随时可能爆发的混乱力量。而他掌心的印记，是此刻唯一的指引。
 
他挣扎着，试图将项庄背起。但右肩胛的贯穿伤传来钻心的剧痛，让他闷哼一声，动作瞬间停滞。尝试了几次，都无法在不牵动致命伤口的情况下背负项庄。
 
影的目光落在项庄腰间。那里，一柄仅剩半截的断戟，依旧被他无意识地紧紧攥着。影沉默地伸出手，小心翼翼地将那沉重的半截断戟从项庄手中取下。入手沉重冰冷，戟刃上残留的狂暴气息依旧未散，隐隐刺痛着他的掌心。
 
他解下自己腰间的布带——衣物早已破烂不堪，勉强还能撕下几条相对完整的布条。他用这些布条，将昏迷的项庄牢牢地捆缚在自己背上，尽量避开他身上的伤口，也让自己右肩的负担减轻一些。项庄的头无力地垂在他的颈侧，滚烫的呼吸带着混乱的气息喷在他的皮肤上。
 
做完这一切，影已是满头冷汗，脸色惨白如金纸。他拄着那半截沉重的断戟，将它当作拐杖，支撑着自己摇摇欲坠的身体和背上沉重的负担。
 
掌心的印记灼热地搏动着，清晰地指向黑暗中的一个方向。
 

影不再犹豫。他咬紧牙关，冰冷的眼眸中只剩下纯粹的、求生的意志。一步，又一步。他拄着断戟，背着昏迷的项庄，如同一个背负着山岳的幽灵，朝着印记指引的方向，艰难地、缓慢地，挪入那片无边无际的黑暗深渊。
 
每一步都伴随着碎石滚落的声响，每一步都牵扯着全身撕裂般的剧痛。冰冷的汗水混合着伤口渗出的血水，浸透了破烂的衣衫，紧贴在皮肤上，带来刺骨的寒意。脚下的路崎岖湿滑，布满陷阱般的碎石和深不见底的水洼。好几次，他都险些滑倒，全靠手中的断戟死死撑住地面，才勉强稳住身形。每一次剧烈的晃动，都让背上的项庄发出无意识的痛苦呻吟。
 
黑暗如同粘稠的墨汁，包裹着他们。掌心的玄鸟印记是唯一的光源，微弱的光芒仅仅照亮脚下方寸之地，更远处是吞噬一切的未知。未知带来恐惧，但对影而言，这恐惧早已被更深的疲惫和剧痛麻木。他只是机械地、固执地，朝着那灼热指引的方向前进。
 
不知走了多久，时间在这里失去了意义。也许是一炷香，也许是一个时辰。影的意识在剧痛和疲惫的侵蚀下开始模糊，身体早已透支到了极限，完全靠着一股不屈的意志在支撑。
 
就在他感觉自己即将彻底倒下、被这片永恒的黑暗吞噬时——
 
掌心的玄鸟印记猛地一跳！
 
一股远比之前清晰、强烈百倍的悸动，如同重锤狠狠敲击在他的灵魂深处！印记本身骤然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灼热光芒！这光芒不再是微弱的暗红，而是带着一种古老、威严、甚至…带着一丝急切的呼唤！
 
嗡——！
 
印记的光芒瞬间扩散开来，虽然依旧无法驱散远处的黑暗，却将身周数丈的范围照得一片暗红！光芒所及之处，影震惊地发现，脚下湿滑的地面不知何时已变得平整干燥！岩石的质地也发生了明显的变化，不再是粗糙的自然岩层，而是呈现出一种被打磨过的、带着人工痕迹的规整！
 
更让他心神剧震的是前方！
 
在印记光芒的照耀下，影看到了一堵巨大得难以想象的墙壁！它如同沉默的山峦，横亘在前方的黑暗之中，向上、向左右都延伸入无尽的黑暗，看不到尽头！
 
这墙壁通体呈现出一种深邃的、仿佛能吸收光线的青黑色！材质非金非石，冰冷异常，却又隐隐流转着一种内敛的、如同星辰般的光泽！墙壁的表面，并非光滑一片，而是布满了极其繁复、宏大、充满了古老苍茫气息的浮雕！
 
影的目光瞬间被墙壁中央最核心的一幅巨型浮雕牢牢吸引！
 
那是一只展翅欲飞的神鸟！
 
其形态与影在血池洞窟祭坛、范增指环、乃至九江焚天祭坛上看到的玄鸟图腾一脉相承！但眼前的这只玄鸟，其神韵之威严、线条之古拙、气势之磅礴，远非之前所见可比！
 
它双翼怒张，仿佛要撕裂这无尽的黑暗深渊！每一根羽毛都雕刻得栩栩如生，线条凌厉流畅，充满了力量感！利爪如钩，深深嵌入下方翻滚的、由无数扭曲线条和奇异符文构成的“云海”或“火焰”之中！鸟首高昂，向着上方那不可知的黑暗苍穹，似乎在发出无声的、穿透万古的唳鸣！
 
最令人震撼的是玄鸟的眼睛！那是两颗巨大的、镶嵌在浮雕眼眶中的宝石！宝石呈现出深邃的暗红色泽，如同凝固的血液，又如同燃烧的星辰！此刻，在影掌心玄鸟印记爆发出的光芒照耀下，这两颗巨大的暗红宝石，竟开始微微亮起！一丝微弱却无比清晰的暗红光芒，在宝石深处流转、凝聚！仿佛沉睡了万年的古神，被同源的力量唤醒！
 
“呃…”就在这时，背上的项庄猛地发出一声痛苦压抑的闷哼！他身体的温度急剧升高，如同一个小火炉！脸上那蛰伏的暗红纹路如同被注入燃料的毒蛇，瞬间变得鲜艳欲滴，疯狂地扭动、蔓延起来！一股狂暴混乱、充满了血腥杀伐与毁灭欲望的气息，再次不受控制地从他身上爆发出来！冲击着影的心神！
 
项庄的失控，似乎与这玄鸟浮雕的苏醒，产生了某种诡异的联系！他体内那被污染焚天之力引燃的项氏血脉，对这古老玄鸟的威严气息，产生了剧烈的排斥与敌意！
 
“吼——！”项庄猛地睁开双眼！瞳孔中再次被混沌的暗红血焰充斥！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低吼！捆缚他的布带被他狂暴的力量瞬间绷紧、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！他疯狂地挣扎起来，试图挣脱影的背负！混乱的杀意如同实质，锁定了影的后颈！
 
“项庄！冷静！”影厉声嘶吼，试图压制他的挣扎！但项庄此刻的力量大得惊人，加上影自身重伤虚弱，两人顿时失去平衡，重重地摔倒在冰冷平整的地面上！
 
噗！
影被项庄压在身下，右肩的伤口受到猛烈撞击，痛得他眼前一黑，几乎窒息！一口鲜血不受控制地喷出！
 
而项庄，在摔倒的瞬间，身体猛地一僵！他那双燃烧着混沌血焰的眼睛，正好对上了前方那巨大玄鸟浮雕上、那两颗正微微亮起、如同深渊血瞳的巨大宝石！
 
嗡——！！！
 
一股无形的、带着古老威严与净化意志的波动，如同水纹般从玄鸟浮雕上扩散开来！这股波动似乎对项庄体内那狂暴混乱的力量有着天然的克制！
 
“呃啊——！”项庄发出一声凄厉到极点的惨嚎！他如同被无形的巨锤狠狠砸中头颅，双手猛地抱住头，身体剧烈地抽搐起来！脸上的暗红纹路疯狂闪烁、扭曲，仿佛在与那股无形的威严波动激烈对抗！他眼中的混沌血焰剧烈地明灭不定，时而占据整个瞳孔，时而又被一股痛苦挣扎的清明之色强行压制！
 
“杀…杀了我…”一个极其微弱、充满了无尽痛苦和绝望的声音，断断续续地从项庄剧烈颤抖的嘴唇间挤出。那声音嘶哑破碎，却带着一丝属于他本人的、清醒到极致的绝望！他在对抗！用最后残存的神智，对抗着体内那失控的、即将彻底吞噬他的混乱力量！他宁愿死，也不愿彻底沦为只知杀戮的怪物！
 
影的心如同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紧！他看到了项庄眼中那瞬间闪过的清明和绝望！那是项庄！他的兄弟！在向他求救，也在向他求死！
 
“不！坚持住！”影不顾一切地扑上去，用身体死死压住疯狂抽搐的项庄！他左手那灼热搏动的玄鸟印记，带着一种近乎本能的冲动，狠狠地按在了项庄剧烈起伏、布满暗红纹路的胸膛之上！
 
滋啦——！！！
 
如同烧红的烙铁按在了冰面上！一股刺鼻的白烟瞬间冒起！


五岭风云长篇小说连载之六十八


作者  李秉钧



 
项庄的身体猛地绷直！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、混合着剧痛与某种奇异舒解的惨嚎！他胸膛上被印记按住的皮肤，那些暗红的纹路如同遇到克星般剧烈地扭曲、退缩！一股狂暴的、充满毁灭气息的混乱能量被玄鸟印记的力量强行逼退！
 
但与此同时，一股同样强大、充满了血腥不屈的战意与杀伐之气（属于项氏血脉本源的力量）也被玄鸟印记的净化力量所刺激，猛地反扑回来！两股力量在项庄体内疯狂冲突，让他身体如同筛糠般剧烈颤抖，口鼻中溢出暗红的血沫！
 
影只觉得一股狂暴的、混合了毁灭与不屈战意的混乱意志，如同决堤的洪流，顺着左手印记狠狠冲入自己体内！与他本身冲突的玄鸟之力和焚天污秽瞬间搅成一团！眼前一黑，又是一口鲜血喷出，意识瞬间滑向崩溃的边缘！
 
“呃…啊！”影发出痛苦的低吼，左手死死按住项庄的胸膛，印记的光芒明灭狂闪，与项庄体内狂暴的力量激烈对抗！他不能松手！松手，项庄最后一丝清醒的神智将被彻底淹没！但这样下去，他自己也必将被这狂暴冲突的力量彻底撕碎！
 
就在这濒临绝境、两人即将同归于尽之际——
 
嗡——！！！
 
前方那巨大的玄鸟浮雕，猛地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强烈光芒！
 
那两颗巨大的、如同血瞳的暗红宝石，此刻彻底亮起！两道凝练到极致的暗红光柱，如同探照灯般，瞬间投射在影和项庄身上！将他们完全笼罩！
 
一股庞大、温和、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古老意志，如同温暖的潮汐，瞬间涌入了影的脑海！这股意志并非言语，却清晰地传达了一个信息：接纳！引导！
 
影只觉得左手掌心那狂暴冲突的印记力量，在这股庞大意志的引导下，瞬间变得温顺了许多！一股精纯而古老的能量，如同甘泉般顺着光柱涌入他的掌心印记，又通过印记的链接，温和而坚定地涌入项庄那狂暴冲突的体内！
 
这股来自玄鸟浮雕的能量，并非强行镇压，而是如同一位高明的医者，带着一种调和与梳理的意志！它巧妙地介入到项庄体内那混乱冲突的焚天污秽、项氏血脉杀伐之气之间，形成了一层薄薄的、却异常坚韧的“膜”，暂时将两股狂暴的力量隔离开来！同时，一股温和的滋养之力缓缓浸润着项庄破碎的经脉和枯竭的身体，安抚着他濒临崩溃的神魂。
 
项庄身体那剧烈的抽搐如同被按下了暂停键，猛地停止！他绷直的身体软了下来，眼中的混沌血焰如同潮水般迅速退去，虽然依旧紧闭，但脸上那痛苦扭曲的表情却缓和了许多。胸膛上疯狂蔓延的暗红纹路也如同退潮般迅速黯淡、收缩，最终隐入皮肤之下，只留下淡淡的痕迹。那股狂暴混乱的气息，如同被无形的巨手强行按回了体内深处，暂时蛰伏起来。呼吸虽然依旧微弱，却变得平稳绵长。
 
笼罩着两人的暗红光柱缓缓收敛，最终消失。玄鸟浮雕上那两颗巨大的宝石，光芒也渐渐黯淡下去，恢复了深邃的暗红，仿佛从未亮起过。但那散发出的古老威严气息，却变得更加沉凝厚重。
 
影只觉得一股难以抗拒的疲惫如同海啸般席卷而来，几乎将他彻底淹没。体内冲突的能量虽然暂时被那涌入的古老能量安抚，不再狂暴冲突，但消耗却是实打实的。左臂的印记灼痛依旧，但搏动却平稳了许多。他低头看着昏迷中气息平稳下来的项庄，又抬头望向那在黑暗中沉默矗立、如同亘古守护者的玄鸟浮雕，冰冷死寂的眼眸深处，第一次浮现出一丝劫后余生的茫然与震撼。
 
这深渊之底…这巨大的玄鸟浮雕…到底是什么地方？
 
范增最后遗言中那疯狂的“钥匙归巢”…难道指的就是这里？
 
就在影心神震荡、疲惫欲死之际——
 
咔…咔咔…咔咔咔…
 
一阵极其轻微、却异常清晰的、仿佛巨大机括缓缓启动的摩擦声，从前方的玄鸟浮雕处传来！
 
影猛地抬头！
 
只见玄鸟浮雕下方，那原本与周围青黑色墙壁浑然一体的基座位置，伴随着机括声，无声无息地向内滑开了一道缝隙！缝隙越来越大，最终形成了一道仅容一人通过的、深邃黑暗的门户！
 
一股更加古老、更加冰冷、仿佛尘封了万载岁月的奇异气息，混合着淡淡的、如同金属锈蚀的味道，从门内幽幽地弥漫出来。
 
门户之内，是比深渊更深的黑暗。但在那黑暗的尽头，影掌心那刚刚平复的玄鸟印记，却再次清晰地、灼热地搏动起来！一股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强烈、都要迫切的召唤感，如同无形的丝线，牢牢地牵引着他的灵魂，指向那道门户深处！
 
那里，才是这古老玄鸟浮雕守护的核心？
才是范增口中…真正的“巢”？



作者  李秉钧

中国访谈网责任编辑  晨光  张国军