五岭风云
长篇小说连载之一
作者 李秉钧
第一章:孤鸿辞彭城
第一节:深秋的囚笼
深秋的彭城(今徐州),风已淬上了铁屑般的寒意,呼啸着卷过空旷的宫前广场。满地枯焦的梧桐叶,在义帝熊心沉重的步履下发出细碎而绝望。
深秋的彭城(今徐州),风已淬上了铁屑般的寒意,呼啸着卷过空旷的宫前广场。满地枯焦的梧桐叶,在义帝熊心沉重的步履下发出细碎而绝望的破裂声,每一次碎裂都像敲打在殿前稀稀落落十来位臣子的心上。西楚霸王项羽的使者,身披冷冽的青铜甲胄,按剑侍立,嘴角凝着一丝冰霜似的笑意。他的目光扫过熊心身后那些面色惨白、身躯微颤的臣僚,如同屠夫审视着待宰的牲口,最后定格在那位身着褪色玄端冕服的身影上。
“陛下,请速登车。”使者的声音平板无波,不带丝毫敬意,更像是宣读一道冰冷的命令,“郴县虽僻远,然山清水秀,犹可为帝居。”
熊心的脚步,在“帝居”二字落下时,微微一顿。脚下的枯叶彻底化为齑粉。他缓缓仰头,目光越过使者冰冷的肩甲,投向那高悬的宫门匾额——上面赫然是“楚王宫”三个新刻的、锋芒毕露的大字。就在不久前,这里还悬挂着“义帝宫”的牌匾。项羽入主彭城的第一日,便亲自下令,将那象征着熊心身份的匾额摘下,如同丢弃秽物般掷于马厩的粪土之中。那一刻,熊心仿佛听到了先祖血脉在尘土中无声的悲鸣。他身后的群臣,头颅垂得更低了,几个年轻文官袖中的手抖得如同风中秋叶,分不清是深秋的寒凉,还是那浸入骨髓的恐惧与屈辱。
宫门厚重的阴影里,突然踉跄奔出一个身影,是服侍熊心多年的老内侍。他扑跪在熊心脚前,怀中死死抱着一件厚实的玄色裘衣,声音因极度的恐惧和忠诚而扭曲嘶哑:“陛下!南地湿瘴,山风寒彻,带上这件裘衣吧!是老奴……” 话音未落,使者身旁的亲兵已如闪电般上前,狠狠一脚踹在老内侍佝偻的脊背上!一声闷哼,老内侍滚倒在地,那件裘衣也散落尘土。熊心几乎是本能地弯腰欲拾,使者腰间的剑鞘却已带着破风声,精准地横亘在他伸出的手腕之前。
“粗陋腌臜之物,怎配玷污帝躯?”使者的话语比剑鞘更冷,“陛下,请移玉步。”他刻意加重了“陛下”二字,其中的嘲弄之意如同淬毒的针尖。
沉重的宫门在身后缓缓合拢,发出沉闷的巨响,隔绝了熊心最后望向那座曾短暂属于他的宫殿的目光。车轮碾过彭城朱雀大街的石板路,辘辘作响,碾碎了一地死寂。街道两旁,家家户户门窗紧闭,如同瞎了眼的沉默证人。唯有一扇雕花小窗悄悄推开一道缝隙,一个懵懂小儿好奇地探出半个脑袋。然而,未及看清车驾,一只枯瘦如柴、布满青筋的老妇之手便闪电般将他拽回,窗板“啪”地一声重重关上,仿佛隔绝了瘟疫。熊心坐在摇晃的车厢内,透过帘隙回望。远处,楚王宫的重楼飞檐,在铅灰色低垂的天穹下,如无数柄倒悬的利剑,锋芒直指他的心脏,那是项羽意志的冰冷具现。
第二节:云梦遗孤与乱世浮萍
车轮滚滚,驶离彭城,驶向未知的南方。车厢内,熊心闭目假寐,思绪却随着颠簸的车轮,逆着时光长河,飘回了二十多年前的云梦泽畔(今湖北江汉平原一带)。
那时的他,不叫熊心,没有帝号,只是一个被唤作“芈心”的放羊娃。楚国王室在秦军的铁蹄下早已分崩离析,宗室子弟流落四方。芈心这一支更是早已没落,隐姓埋名于泽畔水乡。他的童年记忆里,是浩渺的烟波,摇曳的芦苇荡,是赤脚踩在湿泥里的冰凉触感,是追逐着走失羔羊时,耳边掠过的风声和远处隐约的渔歌。他熟悉每一片水草丰美的滩涂,认识泽畔每一个打渔采莲的村人。他以为,自己的一生大概就会这样平静地消磨在这片水泽之间。
然而,秦末的惊雷撕裂了平静的天穹。陈胜吴广首举义旗,天下云集响应。楚地,这个被暴秦蹂躏最深、反抗精神最烈的地方,更是风起云涌。项梁、项羽叔侄率领的江东子弟兵,成为反秦浪潮中最耀眼的力量之一。但项梁深知,仅凭项氏之力,难以凝聚楚地所有人心。楚虽三户,亡秦必楚——这信念需要一面旗帜,一个能代表旧楚王族正统的象征,来号召那些仍在观望的楚人,来弥合各地义军的裂痕。
于是,项梁的目光投向了云梦泽。在谋士范增的极力主张下,项梁派出心腹,在泽畔的村落间秘密寻访楚怀王熊槐(芈姓熊氏)流落民间的后裔。最终,在泽畔最深处的芦苇荡里,他们找到了那个眼神清澈、带着几分野性,却又隐隐透出不凡气度的放羊少年——芈心。
芈心至今清晰地记得那一天。马蹄声惊散了羊群,几个甲胄鲜明、气势逼人的陌生人出现在水边。为首的中年将领(项梁)翻身下马,目光如炬地审视着他,那眼神仿佛要穿透他的皮囊,看到他血脉深处的印记。少年芈心本能地感到恐惧,手握紧了赶羊的竹竿。然而,项梁的声音却异常温和,带着一种令人信服的力量:“公子莫怕。暴秦无道,荼毒苍生。楚地英豪并起,誓复故国。某乃项梁,特来寻访怀王血脉,共襄义举,重振大楚河山!” 项梁单膝跪地,身后的将领也随之拜倒。那一刻,芈心懵懂的心中,除了巨大的惊骇,竟也悄然燃起了一丝异样的、属于血脉的悸动。
他被迎入项梁军中,沐浴更衣,学习礼仪。很快,在项梁的拥立下,他恢复了楚怀王之孙的身份,被尊奉为“楚怀王”(后为与祖父区分,史称“楚后怀王”或“义帝”),定都盱台(今江苏盱眙)。那一刻,他穿着华贵的冕服,站在象征性的高台上,接受着万人的朝拜。从云梦泽畔的牧羊少年到万人之上的楚怀王,这身份的剧变如同梦幻。他看到了项梁眼中深沉的期许,也看到了范增那深邃目光中闪烁的谋略。他明白,自己是一面旗帜,一个象征。权力,似乎唾手可得,却又遥不可及——真正的兵权牢牢掌握在项梁、项羽叔侄手中。
第三节:虚位之帝与霸王之影
成为“怀王”的芈心(此时应称熊心),并非完全的木偶。在范增的悉心教导下,他开始学习处理一些简单的政务,了解各方势力的动向。他骨子里那份来自云梦泽的坚韧和淳朴,使他本能地反感暴秦的酷政,也厌恶项羽那日益显露的骄横与残忍。他渴望恢复楚国的荣光,更希望看到一个不再有战乱、百姓能安居乐业的天下。
在项梁战死定陶后,熊心曾短暂地试图行使一些君主的权力。他敏锐地察觉到项羽的野心和沛公刘邦的潜力。在巨鹿之战前夕,为了制衡项羽,也为了开辟新的战场,他作出了一个影响深远的决策:与诸将约,“先入定关中者王之”。同时,他任命宋义为上将军,项羽为次将,范增为末将,北上救赵;命刘邦率部西进,直捣秦都咸阳。这个“怀王之约”,是他帝王生涯中少有的、展现自主意志的高光时刻。
然而,现实是残酷的。项羽破釜沉舟,于巨鹿大破秦军主力,威震天下,也彻底架空了宋义和名义上的统帅权。刘邦则巧妙地避开了秦军主力,率先攻入咸阳,接受了秦王子婴的投降。当项羽挟巨鹿大胜之威,率领诸侯联军四十万浩荡西进,抵达函谷关时,发现刘邦已“约法三章”安定了关中,并派兵把守关口。项羽的怒火被点燃了。鸿门宴的惊心动魄,范增的“举玦”示意,项羽的犹豫不决,项庄的项庄舞剑……熊心虽未亲临现场,但消息传来,他仍感到一阵窒息般的寒意。项羽对刘邦的放纵,是对“怀王之约”赤裸裸的践踏,更是对他这个“义帝”权威的彻底蔑视。
项羽随后自立为“西楚霸王”,宰割天下,分封十八路诸侯。彭城,这座四战之地的重镇,成了他的王都。而熊心,这位名义上的天下共主,则被项羽以“古之帝者必居上游”为借口,强行从彭城迁往遥远的南方——郴县。
长篇小说连载之二
第四节:南徙之路——郴江的阴影
车队离开彭城地界,进入更为崎岖的南行道路。车厢内,除了熊心,还有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臣——太傅吴玟。他是少数几个敢于追随熊心南下的旧臣,也是范增生前安排辅佐熊心的忠贞之士。
官船在混浊的长江(时称大江)逆流行驶,浪涛汹涌,船身沉重地起伏,仿佛背负着千钧重担。船舱内,气氛压抑。吴玟枯坐在蒲席上,望着凭窗远眺、沉默如石的义帝背影,喉头滚动数次,终于按捺不住内心的悲愤与绝望,嘶哑着声音开口:
“陛下!您……您真信那‘古之帝者必居上游’的鬼话吗?”吴玟的声音因激动而颤抖,“郴县!那是何地?那是百越蛮荒之所!秦征南越,置桂林、南海、象郡,郴县不过是南岭深处、潇湘上游一个瘴疠横行、人烟稀少的小县!秦时方纳入版图,楚人罕至!项羽此举,哪里是迁都,分明是流放,是放逐!是要将您置于死地啊!此去,是送……”
“葬”字几乎要冲口而出,却被吴玟死死咬住,化作一声悲鸣。就在这时,船身猛地一晃,仿佛撞上了暗礁。熊心下意识地扶住窗棂,稳住身形。他抬眼向江上游望去,只见数艘巨大的艨艟战舰劈开浊浪,正疾驰而下。黑色的船帆在江风中猎猎作响,旗帜上斗大的“英”字殷红如血,在惨淡的天光下格外刺目。熊心的瞳孔骤然收缩,指尖深深嵌入腐朽的窗棂木中,声音低沉而冰冷:“英布来了。”
九江王英布的战船带着凛冽的杀气,几乎是擦着官船的船舷驶过,沉重的船体激起巨大的浪涛,让官船剧烈颠簸。甲板上,楚军士卒黑压压一片,甲胄摩擦撞击之声密集如冰雹,砸在官船每个人的心上。英布本人并未露面,只有一员裨将傲然立于船头,气沉丹田,声如洪钟般向官船喝道:
“霸王有令!此段江面匪患猖獗,恐惊圣驾!特遣末将率精兵护卫陛下周全!登船——!”
“护”字尾音未落,数十名如狼似虎的楚军精锐已借着两船靠近的瞬间,矫健地跃过船舷,重重落在官船的甲板上。巨大的冲击力将熊心仅有的几名亲卫撞得东倒西歪,狼狈不堪。舱门被粗暴地一脚踹开,一个满脸络腮胡、眼神凶悍的楚军校尉带着一身水汽和煞气,大踏步闯了进来。他沾满泥水的沉重军靴,毫不留情地踩踏在舱内洁净的蒲席上,留下污浊的印记。他目光如刀,扫视舱内,最后锁定在熊心身上,粗声粗气地喝道:“奉霸王令!查验逆贼暗藏文书、密信!闲杂人等退开!”
随着他的命令,随行的士兵如虎入羊群,粗暴地翻检舱内物品。漆盒被掀翻,珍贵的简牍被随意抛掷在地,一片狼藉。吴玟见状,目眦欲裂,颤巍巍地起身欲阻止:“尔等放肆!此乃帝驾所在!岂容……”话音未落,两柄冰冷的长戟已交叉架在他的脖颈之上,锋利的戟刃紧贴着他的皮肤,寒气逼人。
熊心却依旧静立如江心礁石,对舱内的混乱和校尉的咄咄逼人视若无睹。直到那校尉带着狞笑,几乎要贴到他面前时,熊心才缓缓抬起手,从贴身的衣襟内取出一物——半枚青铜虎符。虎符造型古朴,威猛狰狞,断面参差如同猛兽的犬牙交错,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幽冷的青芒。
“认得此物否?”熊心的声音不高,甚至有些微弱,如同蚊蚋轻鸣,却像一道惊雷劈在校尉头顶。
校尉脸上的狞笑瞬间凝固,瞳孔急剧收缩,死死盯着那半枚虎符,仿佛看到了极其恐怖的东西。他当然认得!这是当年项梁大将军的信物!持此符者,可号令项梁生前秘密培植、潜伏在江东各地的一支绝对忠诚的死士力量!这是项氏最核心的隐秘力量之一!传说项梁临终前,将此符一分为二……他万万没想到,其中一半竟然在眼前这个看似孱弱的“义帝”手中!
校尉的脸色由凶狠转为惊疑,再由惊疑变为深深的忌惮。他僵立在原地,足足有数息时间,船舱内只闻江水拍打船帮和粗重的呼吸声。最终,他狠狠啐了一口浓痰在地上,眼神复杂地瞪了熊心一眼,猛地一挥手:“撤!” 带着手下士兵,如同潮水般迅速退出了船舱。
“陛下!陛下糊涂啊!”待楚兵退去,舱门重新关上,吴玟挣脱长戟的束缚,扑倒在地,捶打着船板,老泪纵横,“此符一出,如同黑夜明灯!项羽必知您暗藏实力,怀有异心!他岂能容您?此去郴州,只怕……只怕杀机更甚啊!” 吴玟的声音充满了绝望。
熊心缓缓收回那半枚虎符,指腹轻轻摩挲着那冰冷而锋利的断口,感受着那犬牙交错间蕴含的承诺与杀机。江风猛然灌入船舱,带着浓重的水腥气,“噗”地一声吹熄了舱内最后一盏摇曳的孤灯。黑暗瞬间吞噬了一切,只有船外滔滔的江水声,永无休止。
第五节:溯流而上——郴州的传说与现实的险恶
船队艰难地驶离长江主干,转入支流湘水,继而进入更为狭窄湍急的耒水(郴江上游主要支流之一)。两岸景色陡变。葱郁的南岭山脉如墨绿色的屏障拔地而起,连绵不绝,直插云霄。参天古木遮天蔽日,藤蔓缠绕如巨蟒。猿啼之声原本清晰可闻,此刻却倏然绝迹,仿佛被某种无形的威压所慑。河道收窄,水流变得湍急而幽深,只闻船橹搅动浑浊水流的哗哗声,更添几分令人心悸的寂静。
一直蜷缩在船尾的老渔父船夫,此刻更是紧张得旱烟杆早已熄灭多时。他浑浊的老眼死死盯着前方水面越来越窄、礁石隐现的河道,喉结上下滚动,终于忍不住用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的声音打破了沉寂:
“陛……贵人,前面……前面就是森江口了(郴江险要之处)……”老船夫的声音带着无法掩饰的恐惧,“那地方……漩涡连着暗流,水下全是吃人的‘水鬼礁’(当地对暗礁的俗称),莫说停泊,就是行船……也是九死一生啊!老朽年轻时听族老讲过,这郴江,古时候是九黎部族的地盘,连炎帝神农氏南巡至此,都……” 他的话带着浓重的楚地南方口音,讲述着这片土地上古老而神秘的传说。传说炎帝曾在此采药尝百草,其部落与当地的九黎、三苗等百越先民有过交融与冲突。郴江之水,流淌着上古的血脉与蛮荒的气息。秦军南征时,此地更是百越部落激烈抵抗的战场,江底不知沉没了多少骸骨兵器。
吴玟听着老船夫的话,脸色愈发凝重。他低声对熊心补充道:“陛下,郴地确非善地。百越诸部虽名义上归附,然山高林密,部族林立,习俗迥异,剽悍难驯。秦置郡县,统治亦是鞭长莫及。项羽将陛下安置于此,其心……昭然若揭。此地不仅瘴疠横行,更有……” 他话未说完,目光警惕地扫过两岸密林。
熊心默默听着,目光投向两岸如刀劈斧削般的峭壁和幽深的莽林。这里的一切都透着原始、险峻和不可捉摸的气息。郴州,这个承载着上古传说与百越抗争历史的土地,此刻成了他这位流亡帝王的囚笼。一股比江水更冷的寒意,从脚底蔓延至全身。项梁临终前紧握他手的情景,范增那充满忧虑与深意的眼神,再次浮现在眼前。他知道,范增在生命的最后时刻,对项羽的刚愎自用已深感失望,甚至可能秘密做了一些安排……云翠,那个沉默寡言却眼神清澈的侍女,是范增亲自挑选送到他身边的。她怀中那个油布包……
第六节:森江喋血
老船夫颤抖的警告声还在浑浊的空气中回荡,上游狭窄的河道拐弯处,三艘快艇如同潜伏已久的毒蛇,倏然现身!艇身狭长,首部尖锐如淬毒的獠牙,破开水面,以惊人的速度直扑官船!速度快得让官船上的侍从连惊叫都来不及发出!
“敌袭——!!” 桅杆上的瞭望哨兵只来得及发出半声凄厉的嘶喊,便被一支呼啸而至的火箭精准地贯穿了喉咙,带着燃烧的火焰栽入冰冷的江水中!
紧接着,一片密集如蝗的火矢,带着刺耳的尖啸,从三艘快艇上腾空而起,瞬间遮蔽了本就阴沉的天空,然后如同燃烧的暴雨般倾泻而下!
“噗噗噗噗——!”
“轰——!”
火箭钉入船帆、船舱、甲板,引燃一切可以燃烧的东西。干燥的船帆轰然腾起巨大的火焰,浓烈刺鼻的黑烟裹挟着焦布、桐油和木材燃烧的呛人气味,如同恶魔的吐息,疯狂地灌入船舱!舱内顿时陷入一片混乱、灼热和令人窒息的黑暗浓烟之中。
“保护陛下!!”吴玟嘶吼着,猛地将还在窗边的熊心扑倒在地。就在熊心倒地的瞬间,他眼睁睁看到一支带着倒刺的粗长箭矢,带着恐怖的力量,“噗嗤”一声,从吴玟瘦削的后背狠狠贯入,染血的箭簇从前胸狰狞地突了出来!滚烫的鲜血如同喷泉般溅射出来,染红了熊心半边脸颊和衣襟,浓重的血腥味瞬间压过了烟火气!
“呃啊——!”吴玟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惨嚎,剧痛让他面容扭曲,但那双老眼却在生命的最后时刻爆发出骇人的光芒。他死死抓住熊心的手臂,用尽最后的力气嘶吼:“快走!带陛下走!!” 吼完,他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,猛地转身,张开双臂,如同扑火的飞蛾,死死抱住一个刚刚踹开舱门、手持利刃冲进来的黑衣敌卒,用尽全身的力气向后撞去!两人纠缠着,翻滚着,一同撞入身后熊熊燃烧的烈焰之中!烈火瞬间吞噬了他们的身影,只留下吴玟最后那声充满不甘与忠诚的怒吼在火焰的噼啪声中回荡。
“太傅!!”熊心目眦欲裂,心如刀绞。侍女云翠不知何时已冲到身边,她脸色惨白如纸,但眼神却异常决绝。“陛下!这边!”她用力拉起悲痛欲绝的熊心,不顾一切地钻向船舱底部一个极其隐蔽的暗格。
黑暗瞬间吞没了两人。狭小的空间里,只能听到彼此粗重而恐惧的喘息,以及头顶甲板上传来的疯狂喊杀声、兵刃交击声和垂死的哀嚎。更令人绝望的是,脚下传来清晰而恐怖的“咚!咚!咚!”的凿击声!沉重的铁器正从水下凶猛地凿击着船底!冰冷的江水如同毒蛇般,迅速从破口处汩汩涌入,刺骨的寒意瞬间淹没了脚踝、小腿,迅速向腰际攀升!
黑暗中,云翠的身体因寒冷和恐惧而剧烈颤抖。她摸索着,从贴身处取出一个用厚厚油布紧紧包裹的方形小包,不顾一切地塞入熊心怀内。她的声音急促而微弱,带着濒死的决然:“陛下……拿着!项……项将军旧部名册……范……范先生……嘱我……定要……交予陛下……切莫……切莫落入……” 冷水迅速淹至胸口,刺骨的冰寒几乎让人心脏停跳。暗格外的劈砍声、喊杀声越来越近。
“砰!”一声巨响!暗格那并不厚实的木板被一柄沉重的利斧狠狠劈开!一道刺目的光线混合着浓烟射入,映亮了云翠那张沾满烟灰却依然清秀、写满惊恐的脸庞。熊心最后看到的景象,是一支闪着寒光的长矛毒蛇般从破口处刺入,精准地贯穿了云翠的肩胛,将她像一片脆弱的树叶般挑起!她身上那件红色的侍女服,在浑浊的、涌入的江水中瞬间洇开、绽放。
中国访谈网责任编辑 黄华光 长江 张国军








